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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坚

从1993年春头上开始，我和妻子正式加入赶集场（庙会）的大军。集场有远近，近的十几里路，远的百里之外，全靠两条腿蹬车往来。为了便于机动，我和妻子合用一辆大三轮车。外出赶整集必须把货物备足带全，塞得结结实实的货包堆得如同粮垛，加上两张钢丝床、两张板凳、两抱竹竿、一捆雨布以及被褥、脚盆等生活用品，全部捆绑在车上，几乎有千斤之重。

我蹬满载的大三轮车，让妻子骑自行车跟随。每次出发之初，心情总是带着兴奋，带着憧憬，我把三轮车蹬得飞快，但出了城区，进入市郊，就渐渐感到沉重。这时候，妻子便骑在我右前方，左手后伸抓住三轮车龙头，右手扶着自行车把，身子扭着，助我一臂之力。

赶集路上走乡穿镇，最怕遇到桥。特别是田野上水泥桥大多仄逼，两边又没有栏杆，得下车牵着，心提到嗓子眼，注意力高度集中，手眼步协调配合，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唯恐一个闪失造成坠河。村镇上的拱桥是上桥不易，下桥亦难。上桥，我俯着身在前面拉，妻子压着腰在后面推；下桥，我得适当控制住车刹，身子稍仰，往后带着力，妻子则从后面拽着，两人利用寸劲慢慢走下桥坡，不然装载沉重的三轮车从桥顶冲下来，惯性强劲，速度飞快，非常容易出事。最吃力的是爬公路大桥几十米绵长的上坡，吭哧吭哧挨到桥顶时，筋疲力竭，简直要虚脱。

一个庙会三天，赶集人都是选择提早一天黄昏或夜间赶到目的地，第一件事就是占下地盘，安营扎寨，把睡觉的窝弄好了。集场上做生意相当紧张、劳累，晚间的休息就显得格外重要。

赶集人露宿在外头能有什么好窝哟！用竹竿搭绑成一个框架，蒙严、系牢大块的塑料布，形成简易帐篷，把人车货都裹在里面。夫妻俩共睡一张钢丝床，两人一颠一倒侧着身子才够睡下；如果要仰躺，其中一人就必须叉开双腿，让对方的两只脚从中间伸到胸口上才行。可怜叉腿的总是我——谁让我是男人呢？我虽然健壮，被妻子搁久了也会胸闷难受，但只能忍着，生怕她睡觉不安稳，白天做生意精力不够。

赶集人最怕摊上阴雨天。有时候偏偏夜里突来暴风雨，整个集场顿时像炸开的鸡窝。好多人奔来奔去寻找砖头和支撑物，等加固好帐篷安下心来，一个个也就成了落汤鸡。有一次，我因为篷顶绷得不平，雨水汪在上面走不掉，越积越重，我只好拿个叉棍不时朝外顶水，直到雨歇了才敢睡觉。

赶集虽然辛苦，生意却是火爆。庙会上人山人海，似乎什么都卖得掉。满满一车货过去，三天下来甚至能卖得八九不离十，收益是可以想见的。赶了七八个集之后，我花一千多元在琼花路为三轮车装了一个江西洪都集团生产的小汽油发动机，成了一辆改装的机动车。每次赶集来回，路上就相当轻松了。但发动机只有一点五匹的马力，上绵长高坡时有点吃力，每逢爬坡，妻子就主动从车子跳下来，待车子到达桥顶时再爬上车。有回从江都丁沟散集返扬，天色已暗，开出二十公里左右下起了绵绵细雨，夜空黑乌乌的，车开到一座大桥时妻子照例下车步行，在到达桥顶时我因想着心思，料想她像往常一样敏捷地坐上了身后车斗，油门一加便下坡疾驶而去，殊不知因为桥面雨滑妻子没有跟上车子上坡速度，没有来得及上车，而因为改装车没有消音器，马达声太响，她在后面的喊声我没有听见，直到又开出七八公里，我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朝后一摸，竟摸了个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回车去找，夜黑黢黢的，雨丝冰凉，我一面开车一面呼喊，终于在公路边上看见踽踽独行的熟悉身影，立刻熄火下车，一把抱住浑身湿漉漉的妻子，悲欣交集，哽咽不能自已……

作者简介:

中国作协会员,著名畅销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元红》《青果》《黄花》《爱是心中的蔷薇》《火苗》《运河逐梦》等。